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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坑不入圈,快乐似神仙

  起初,得知往常上下学往返时总会打几次照面的邻居宁涛竟被确诊为新型肺炎时,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惊恐。原来这次的病毒真如所报一般蔓延之广,无孔不入,不只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实则也已潜伏在我们周围。而再见到他时已是一月之后,带着同情和敬意,我看望了他。虽然由于刚刚出院不久的缘故,宁涛的脸色还显得有些虚弱,但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是微笑着的,原先还有些惶恐的心添了份安稳与放心。

  宁涛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对劲已是几天之后了,起初也只当是个小感冒糊弄过去,毕竟正值春冬交替之际,最容易受寒,加之自己工作的原因,每天昼伏夜行的确实容易生些小病。可是接下去几天越来越不对劲,整个人头脑昏昏胀胀,痛得厉害,四肢酸痛完全提不起力气,只好不得已请假回去到当地医院看病。

  医院给宁涛先是打了青霉素头孢,随后打针、打点滴、吃药连续两三天,症状却一直没有好转,甚至有加重的趋势。而后被安排查血,倒是正常,但肝功能和血脂有几项问题,于一月一号便去了市医院检查——高度疑似新型肺炎,就住进了病房。虽说是一来二回也折腾了两三天,但当躺在医院床上时宁涛还是有点恍惚。突然被称可能感染肺炎,他自己一时也是思绪万千,是对病魔的惊恐?对自己的不幸的愤慨?还是对一切无能为力的无奈?宁涛感觉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情绪,又或许因为自己的脑袋实在疼得厉害以至于没什么精力再去思考什么去控诉什么了。医院的床很软,他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中,他明明累得几乎立刻就能昏睡下去却是彻夜未眠。

  第二天,宁涛被正式告知确诊了新型冠状病毒,那一刻他才开始真正地感到害怕。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战栗着发出“咔嚓”的聒噪声。他无法将那看似相隔很远的事联系到自己身上,他感觉身体愈发沉重,在病毒与精神的双重作用下如同被拉拽到无底的深渊之中。被询问了几个问题后,宁涛便被重新拉回到病房里呆着。接下来的几天,他能看到的除了病房里被粉刷地不能再“惨白”的墙壁,就只有装备着厚重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能听到的除了心电监测仪刺耳尖锐的声音就只有护理员隔着面罩传来的带有沉闷感的声音。

  情况不能再糟糕了,宁涛想着,或许是没睡好的原因,他烧得越发厉害。不仅如此,还常在深夜醒来便要呕吐点什么,可自己根本没吃什么,吐出的只有些苦水和仅残的胃酸。甚至他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因血氧降低佩戴上了氧气瓶。宁涛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所有亲人都在外地无法赶来,而自己情况更是糟透了,有时宁涛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离去了。

  尽管如此,医院的医护人员仍是定时为宁涛检查心率,心肺功能,而在病毒的肆虐下,医护人员是最能给他慰藉的了。护理员对待他们就仿佛面对的并不是有感染风险的病人,成天和他们打哈哈,有事没事喊个小口号,尤其是裹着重重包裹的防护服,看着倒是显得有些滑稽了。一次宁涛实在撑不住,他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周遭的空气都如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着,而护理员却探了探身,毫不介怀地将耳朵伸到他身边去。只听他道:“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我是真难受,真难受……”宁涛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几句,医护人员欠了欠身,在一旁坐下了,一边摩挲着他的肩头,一边应着:“相信我们,也相信你自己,这次病毒要靠自己的免疫力挺过去,你难受说明身体正排斥病毒呢,我们相信你,你还这么年轻,你能挺过去!”宁涛只能透过护目镜瞧见护理员的眼睛,那是疲惫但又充满坚毅与无畏的眼神。尽管因日夜操劳,那双眼睛中夹杂着血丝,但它却并不浑浊,相反,那双秋水横波的眼眸竟好像穿透了宁涛的心灵。也许正是由于它不似平日那般灵动,却恰在其中仍带着永不散去的一道光,直直照在他身上,抚平了他近乎崩溃的心,给予他以平稳与安心。可这些医护人员分明也在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之苦,持续了一周的连轴转、与亲人在团聚时分却分离的痛苦、最有可能感染上病毒的风险。可护理员从不抱怨什么,但他知道她所思所想都已刻在眼睛里了。他缓缓点了头,不再说什么。

  恐怖的气氛是会传递的,在有几位患者因病毒引起的各种并发症死去后,整个病房的氛围变得有几分压抑和恐怖。闭上眼睛,家属跪倒在地上痛彻心扉的哭声,隐忍着颤抖地签字的双手,不断唤起逝者名字的情景都浮现在宁涛脑海。而宁涛的同床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闹着要自杀,说是得知父母都因此去世后崩溃了。他大声嘶吼着,见谁就骂,本身病重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愈发惨白。护理员正打算上前安慰,他的情绪更大了,哽咽着骂道:“你们治不好就别治了,还我家人,是你们杀了他们!今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父母都没抱到孙子就去了,凭啥?让我随着去了,死了比活着强!”说着就挣扎着拔掉针头。或许是想到这些天去世的人,护理员抿紧了嘴唇,话里也渗着哭腔,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他再受什么刺激。宁涛觉得心中有股无明火冒了出来:“你凭什么死?你的命是多少医生辛苦拿命从死亡线拉过来的?你有亲人,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儿女!你失去父母了,那你想让你的儿子也失去父亲吗?”那人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脱了力一般,再不寻死了。护理员拍拍宁涛的肩道了声谢,宁涛倒怪不好意思起来,问:“你们不也累,也苦?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吧,会后悔吗?”护理员声音轻柔平和却又偏偏铿锵有力:“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其实我有时候看到病人的离去时,看到家属或是辱骂不平或是平静地向我们道谢时,我也会忍不住落泪,现实总是冷酷真实的,真实地夺走数个家庭的希望,夺走数个善良的生命。但医生总是要甘之若饴地吞下所有眼泪,因为有更多的生命等待我们拯救,有更多家庭的幸福等待我们守护,我们不能停留原地。不后悔,因为这是医生的职责,我们选择了医生——医生不是工作,不是职业,是使命。”宁涛第二次看见护理员的眼睛,眼里是干净璀璨的光。

  宁涛慢慢好起来,或许真的是年轻气盛,他成为第一批重症出院的肺炎患者。出院那天,他才真正见了护理员的面容,很普通的姑娘,但脸上的压痕又宣誓着她的不普通。医院派人送鲜花给他,他却再也忍不住,此时千言万语交汇于心口却无语言表,只得深深给医护人员鞠了一躬。

  与病毒作斗争的患者和医护人员值得我们的赞扬,但他们所承受的痛苦也不应被抹去。即使生活糟糕透顶,始终坚守,仍怀揣希望,他们平凡但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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